東

六

日子还是那么平淡地过，曹丕跟司马懿的关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天变得亲近了起来。高考日期逐渐邻近，他们反而是放慢了节奏，每天下午还能抽出点儿时间来，一起预习一下大学课本。

长此以往，就连挺多文科班也听说了理科七班有俩学霸，还是同桌，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里，长期霸占了年级排行榜的前一二名，以微弱的分差角力着冠军。

每天的早读，司马懿还是很困，有时候索性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。再醒来身上就已经披了曹丕的外套，也不知道他用的是哪家洗衣粉，衣服上总有淡淡的柠檬香。曹丕好像永远都不会困，无论是早读还是晚自习，都是一副样子，见司马懿醒了，他就沉沉问：「再睡会儿？」司马懿一般都是点点头，再埋在桌子上待一会儿。即使是低着头他也能感受到曹丕的视线，灼灼地正盯着他看，烧得他脖颈那块儿的动脉连着心脏，咚咚跳个不停。

他们之间的气场是很静谧的，又隐隐透着点儿绷着弦一般的暧昧。渐渐地司马懿前座的那个姑娘也不再给他递东西了，所有东西都是曹丕给递，牛奶已经是常态，除此之外还有坚果、水果和巧克力。司马懿接起来倒是挺心安理得，只是有点儿纳闷，怎么之前自己跟那个姑娘怎么说都不管用，曹丕一个眼神过去，她就连看都不看他了。

学校生活倒也不是全然平淡的，中间发生了一点儿小波折，那就是曹丕跟人打了一架。

那天早读刚下，司马懿还在睡着。就听见前座那个男生跑进班里喊，打架了打架了，曹丕跟人打起来了。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醒了，站起来就往外冲，也顾不得头发睡得有点儿翘，曹丕给他披的外套也掉了。

他赶到三班门口的时候，曹丕跟对方都已经被老师控制起来了。司马懿认识跟曹丕打架的那个人，是他们年级挺著名的一个刺儿头，嘴很碎，说起话来就讨人厌。他一看就知道被打得很惨，衣服皱皱巴巴的，脸颊也肿了，泛起了瘀青还出了点儿血。相比之下曹丕还算比较体面，只挨了一拳，但颧骨处也有一片擦伤。

他就那么靠着墙站着，双手自然地垂着，也不去揉一揉伤口，就只是远远地盯着司马懿看，因为睫毛被汗水沾得乱做了一团，刚刚打架时的狠戾就都不见了，甚至显得有一些委屈。司马懿本来是有点儿生气的，可被他这么一看，整个心就都皱起来了，面儿上还装得跟没事人儿一样。领着他去医务室，可校医正好没在，司马懿就自觉拿了碘酒和棉签给他处理伤口。

那人这时候倒很乖，也不喊疼。就是一个劲儿地只把目光定在他身上。

他被他这么看着也没觉得不自在，拿起创可贴往伤口上贴过去，再伸出手指抚平了褶皱，开口说，「马上就高考了，你打什么架。」声音很清冷。

曹丕眨了眨眼，「那小子说保送名额该是我的。」他这次半月考是第一，年级里很多人不爽唯一的保送名额给了司马懿，就有了这种风言风语。可敲定保送名额时曹丕甚至还没来，这样的言论听了来就显得颇有些可笑。

「那是夸你。」司马懿避了避他的目光，声音还是冷，看他再没什么大碍了，就垂了眼转身想走。

曹丕站起来，去抓他的手腕，还用身高压着他，不让他走，眸光仍是灼灼，说，「夸我可以，骂你不行。」

司马懿的睫毛即刻就又颤了起来，他轻轻挣脱了曹丕的箝制，带着点儿命令的口气，说，「以后不打架了。」

曹丕应，「好。」

又说，「不受伤了。」

曹丕勾起唇来笑，又应，「好。」

他头上一撮毛睡得都翘了起来，自己也不知道，还摆这么一副严肃表情，看得曹丕好笑。他忍不住伸手给他压了下去，司马懿一愣，感受到头顶的温度，连耳朵根儿都慢慢红了起来。


七

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，学校组织了一场动员会。以往的学生发言代表都是司马懿，但现在他不参加高考了，再给大家作动员就显得有些不恰当。最后年级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曹丕，他一身浓碳色西装上了身，走向演讲台举起右拳来宣誓。

那稿件是司马懿帮着写的，他笔下的字句又化作音节从曹丕嘴里念出，周正而有力，他在台下看着被聚光灯笼罩的那个人，又想起他上次勾起唇说「好」的样子，心跳得就有些快。

动员会那天结束以后，他们放学的时间就更晚了，晚自习又多加了四十分钟，每天走出学校的时候就快要十一点了。

曹丕一直以来都是车接车送的，他爸爸安排的司机，甚至送到小区门口还要陪着他上下楼。他看见司马懿每天骑着单车一个人走，回到家之后连觉都睡不安心。劝他别来了，他也不听，跟他走到校门口，就上了车骑得飞快，还戴耳机，过马路也不看道，怎么看怎么让人放心不下。

曹丕没办法，只好打电话给他爸爸，让那司机不再来了，自己好陪着司马懿回家。他爸爸这么晚了还在应酬，说：「有人接送你，安全，我放心。」电话里很吵，还有酒杯相撞的声音。

他想来想去，也只好说：「那车太张扬，一点儿也不安全。」

「那我换辆别的，」曹老板财大气粗。「不张扬的。」

「别了，爸，」曹丕有点儿尴尬，「我跟同学一起走，大家不是都这样吗，挺安全的，放心吧。」

电话里那头半天没动静，估计是去又跟人喝了一轮，才再一次接通，说：「你送人家姑娘回去啊，自己往回返的时候小心点儿。」

曹丕应了。心说他爸还挺上道儿，只不过他送的可不是姑娘。

第二天他就跟司马懿说了这事儿，问他以后要不要一起回家。司马懿抬头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挺不解的，问他：「顺路吗？」其实语气里能听出来是个反问句，那意思是，一起什么一起，又不顺路。

曹丕没说话，等到了晚自习下课铃响的时候，他就拎起书包紧跟在司马懿身后。司马懿没觉出什么来，因为平时他们也是这样一起出校门，可走到门口一看，以前老在路边停着的等曹丕的黑车不见了。

他问，「你司机呢？」

曹丕把他的书包抢过来扛在肩上，连人带着两个书包，往他自行车后座上一坐，挑起眉来说：「旧的那个被辞退了，」然后手一转指着司马懿，「新的一个在这儿呢。」

司马懿上下看了他半天，很不给面子，说，「我载不动你。」

这话正合了曹丕的意，他下了来，把后座让给司马懿，右手扶向车把，说，「那我载你。」


八

到最后司马懿还是嫌弃坐在后座上让曹丕载着太娘炮，俩人就这么推着车回了家。他们研究了研究地图才发现彼此家的方向也并不是完全相反，甚至有好长一段能大致合上，真要一起回家也不致于太过麻烦，算得上当晚一个小小的惊喜。

晚春的微风还是微微有些发凉，曹丕的外套就又上了司马懿的身，他比他高了不少，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松松垮垮。司马懿满身满心都盈着曹丕衣服上的柠檬香，又忍不住侧过头看看他，高大的少年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，背着两个书包还推着车，鼻尖儿都冻红了也硬是装作无所谓，司马懿一要把外套脱下来还他，那人就沉着眼神瞪他，声音也低低的，说，「你敢。」

司马懿原本没什么不敢的，可他一用这种命令性的口吻，就让他有点儿不自觉地想去听他的话。他又拉了拉曹丕的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，这才在曹丕脸上看见点儿笑意。

现在他们能聊的话题已经有很多了。除了学习上的，还有一些生活上的。比如说司马懿知道了曹丕为什么会转来这间学校，他爸爸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，以后说不定整个集团都是他来继承。曹丕也知道了司马懿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，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，家里有一整间书房的古籍，那个房间里的书他从小读到大，读到今天都还没读完。

讲这些事情的时候，他们两个人都很自在，只是平实地叙述自己的成长经历，也不用什么过于感情化的字眼。偶尔距离挨得近了，两人的手就会轻轻碰到一起，只是一下就分开了。这时候司马懿的睫毛就又是颤得厉害，耳朵根儿泛起粉色，可讲话的语调却控制得很好，还是那么平平和和、波澜不惊的，如果不是曹丕看得仔细，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端倪。

街道边的路灯洒下暖融融的光，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到了司马懿家的小区门口，曹丕就自觉地止了步，先把书包递给他，再把自行车往他跟前推了推，说，「去吧。」

司马懿伸手接了书包，又把外套脱下来给了他，但没碰自行车，过了会儿才说，「你骑着走吧。」

曹丕沉吟了一下，发现走路回去确实有点儿远了，就「嗯」了一声，停在原地看着司马懿往小区里走，直到他走得看不见了，才骑上自行车回家。骑了十分钟不到，就又在路边停了下来，给司马懿发短信。

他们老早就交换了手机号，但一直也没有什么由头，所以还没互相发过短信。

晚上实在是有点儿冷了，他字儿都打不利索，只输入了一个「？」就发了过去，意思是你到家了吗，他猜司马懿能懂。

不过半分钟，那人的短信就回了过来，只有一个「。」，意思是我到家了，曹丕放了心，这才跨上车继续往家那边儿骑。

停车的时候他又想起来司马懿没了车子，该怎么上学。就又用短信问他：「自行车怎么还你？」

这次他回得慢了些，曹丕足足等了三分钟才收到短信，上面写：「明天六点二十，槐树下等我。」槐树就是他们刚刚分开时旁边的那一棵槐树。

紧接着又来了一条：「晚安。」

曹丕看着那两条短信，感觉自己的心尖儿就这么被他两句轻轻淡淡的话抹了蜜，过了半晌，才想起来拿手机打字儿，也跟他说，「晚安。」

他们俩就连短信里的标点符号都用得极规范，晚安这俩字儿后面又加上了句号，就显得尤为珍重。


九

第二天早上曹丕到的时候，司马懿都已经等在那儿了。看样子还是困，但强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，让曹丕怀疑起以前他究竟是怎么骑着车安全到达学校的。

推着单车走路实在有点儿太慢了，早晨的时间赶，最后司马懿还是上了曹丕的后座。

他困得都睁不开眼，几乎是睡了一路，也没功夫像昨晚那样计较什么娘炮不娘炮的了。

曹丕把他拎到教室里属于他们的那个角落，又拿了衣服给他盖。司马懿趴在桌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，就继续睡得沉沉。收作业的时候课代表来后排转了一转，不小心碰到右边一张桌子，发出吱哑一声响，司马懿被扰得动了一下，他身旁的曹丕几乎是即刻就把头抬了起来，飞给了那人凌厉的一个眼刀。

那人还来不及把桌子摆正，就被曹丕吓得转身就跑。

到了一二节课的时候司马懿才醒了过来，曹丕想问他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吗，连十二点都不到，怎么今天困成这样。但是看他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，眼神遇了他也躲来躲去的，就没问出口。

再过几天就是一模了。司马懿没资格考，而曹丕得回A市考，他的学籍还是在A市的。

七班的氛围比起前几天来说还轻松了点儿，临近大考，复习也复习不完的，大家的心态反而更放松了一些。可是班主任就显得比较紧张，司马懿不考，曹丕也不在，他失掉两员大将，不知道这次考试的第一还能不能是七班的。

一模前最后一次班会，七班策划得挺认真，班主任还让司马懿上去讲了讲复习方法。曹丕发现好像整个七班都特别依赖司马懿，他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是的，过几天要回去考试的话，还真有点儿舍不得。

过一会儿司马懿就从讲台上下来了，轻声问曹丕：「去几天？」

曹丕盘算了一下，考试得考两天，如果订早班的飞机过去，再订第二天晚班的飞机回来，隔一天就能见上司马懿，就说，「两天。」

司马懿想了想，两天哪儿够啊，刚一下飞机就去考试，这人也不怕头疼。半天才说，「四天才够。」

曹丕跟他讨价还价，说，「三天。」这才把行程定下来：提前一天过去，考完了当天就回。

班主任还在讲台上面给大家加油鼓劲，曹丕已经又拿起笔开始作题了。司马懿盯着他手边儿的那一沓已经写完了的试卷，心里还不自觉地有些替他紧张，就说，「考好点。」想了想又怕给他太大压力，改口道，「好好考。」

曹丕挑了眉笑，把笔一放，身体往旁边探了探，唇佛在他耳边，沉沉问：「考好了，有奖吗？」

他尽数把烫人的气息都烙在司马懿的耳畔，直到他的耳根儿又爬上粉红色。过了好一会儿，那人的睫毛才不再颤了，耳朵还是那么红，然后他轻轻答：「嗯。」


十

考试的那几天，司马懿每天都跟着班主任去给七班的同学们送考。尽管他话不多，性子又有点儿傲，但大家都喜欢他，说：「看见班长在，就放心了。」气得班主任直跳脚，连声问：「那我呢？！」

他一边看着同学们进考场，一边又想着曹丕。觉着自己已经陪他陪了这么久，到现在了却不能陪，高考也不能陪，心里就有点儿烦。

预备铃快要响的时候，他看见了上次跟曹丕打架的那个刺儿头，也正要往考场里走，曹丕的伤早就已经彻底好了但是那人的还没有，鼻梁还是有点儿青。

看着他有点儿着急的样子，司马懿一下就释怀了，走过去拍了拍他，说：「别慌，来得及，」末了还喊，「加油。」

那人顿了一下，张了张嘴，最后还是没说什么，定下神来走进去了。

一模的题目相对于高考来说还是要难了些，考完了大家出来的时候神色各异，但是都说不简单。每一科考完司马懿都给曹丕发一条短信，也不问他考得怎么样，就只是简单说了说七班的情况。

曹丕每条都回，到最后一科考完之后，他发了一条过来，说，「记得给奖。」

这才刚考完，成绩出来还要一周呢，他倒真自信。司马懿早就料定了是这种结果，可还是稍微有点儿头疼。

曹丕好像什么都不缺，到底应该奖给他什么啊。

再过了一天就又见到了曹丕，司马懿没想到就算是分开了这么几天，也还是很想念的。早上六点十七，曹丕就远远的骑着车过了来，停在他身边，一开口就问：「我奖呢？」

司马懿看他还是那么好看，风把白衬衫吹得鼓了起来，像一只飞翔着的信鸽，眉眼又那样温柔，心就跳得厉害。

不过他哪儿能让曹丕看出来，还是端着清冷的声线，跟他说：「先欠着。」

曹丕也不生气，歪着头看他，勾了唇笑，压着声音问：「今天挺精神啊。」言语间就染上了一丝丝暧昧，「不困了？」

司马懿睫毛颤了颤，没回话，也不往他后座上坐了，径直往前走，还故意把下颌又扬了扬。

这些曹丕都看在眼里，他在后面半米处跟着他，还用自行车把他护在车道里面。想，司马懿，咱俩心照。



TBC.